第006章 颜色

两个女人从房间出来时，阿言从门缝往里窥探了一眼，然后被那道凶悍的眼神吓得缩了回来。年龄略大体态较丰腴的女人看在眼里，嗤笑了一声，阿言用口型骂了句极脏的话，更年轻的喷着YSL“鸦片”的女孩甩了甩长发，拖着同伴无视阿言存在地迤逦而去。

自动门锁隔断了房间和走廊的联系。

有可能是个大人物，所以阿言才故意在附近候了一个多小时。因为一应接待都是由副总直接调度的，很可能对象是政要或者名人，去年阿言逮着一个寻欢作乐的七八线小明星，从狗仔队那里捞到5000块钱的红包，事发后公司进行了清查，阿言因为做得谨慎并未受到怀疑，只恨这种机会来的太少，这次有点按捺不住多看了一眼，结果却大失所望，一个扎马尾的老男人，面相还凶得很，可笑的是脸上看着又黑又狠，披着浴巾的上半身却松松垮垮的，连个像样的纹身都没有。想到白在安全通道吹了半天冷风，阿言愤愤往地毯上啐了一口：老王八……

孙自立坐在床头点燃了雪茄，并不介意偶尔吸进肺里，视线下沿隐约浮现出轻微的肚腩，孙自立皱了皱眉头，往里收了收小腹，抬起头看着逐渐稀薄的两道粉红色气晕，刚刚门外那个小杂种是掺有杂质的驼黄，贪欲和瘾君子的颜色。

自己是与众不同的，即便没有野心，也是踏在芸芸之上的——这是孙自立30岁前对自己的认知。直到有天被真正的大人物带到一座大到可怖的基地，里面每一个人都是冷酷的铁青色，如同机械；自己像动物一样——他宁可被当成怪物，起码体现了某种重视，然而仅仅是动物，因为那是一整套面向群体的驾轻驭熟的流水作业，他被从一个房间带到另一个房间，有些人是医生，先开始从身体普检到X光、CT、核磁共振，接着从头发、唾液、血液甚至**和骨髓里抽取样本，然后往血管里注射一管又一管可疑的东西，在清醒或者昏迷时，身体每一个可以探入的部位都**入过仪器；有的人又像是经验丰富的刑讯专家，在自己睡意达到顶点的时候被责令脱光衣服戴上测谎仪，站在不知有何种生物蠕动的污水里接受极端高压的心理测试；还有的人穿着可疑的制服，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职业，做的有些是可以理解的能力测试，他自认为表现的很好，可接踵而至的却是更多完全理解不了的经历，比如把他关进一间没有声音没有光的房间里，任其精神崩溃到自残的地步；又或者命令他连续观看五个小时毫无关联的视频剪辑，内容从卡通到灵异到同性**无所不有，然后让他面对一组尸检照片作凶手画像，他竭力从照片中读取淡得几乎不存在的色彩胡编乱造一番后，马上又被带到一间血迹斑斑的冷库里要求复述视频里的某个细节……

这样的折磨历经十二天，重回人间时恍如隔世，然而大人物没有出现，迎接他的是之前对他奉若神明的助理。助理阖上厚厚一叠报告，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：“恭喜您孙先生，评级是D+。遗憾的是离我们的要求还有一点偏差，这样，我们有些工作介绍给您，报酬稍后有人跟您谈，如果您表现优异，我相信我们很快会有直接合作的机会……”

这是孙自立最后一次见这个助理，至于那个大人物更是再没有消息，留在孙自立记忆中如火痕般难以磨灭的记忆是助理身上的橄榄绿，助理清楚自己的能力，也和主子一起不止一次由衷赞叹过，但是那一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情绪的意思。

橄榄绿……轻蔑……

随后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，孙自立不止一次为当时的决定感到过后悔，30岁的他踌躇满志地接受邀请，身心做好了站上舞台的所有准备……挑战和挫折肯定是有的……这是必经之路——然而得到的却是终审宣判般的“D+”，舞台是存在的，自己却不是与众不同的主角，连龙套都不是，请离开这里。

沦入黑道后他收获了金钱和地位，然而一切都距那个光彩夺目的舞台越来越远，关键是他也越来越清楚认识到那团橄榄绿的意味，就连黑道中他也不是主角，有的是人头脑胜过他、力量胜过他、特殊性胜过他，于是他选择了投机主义的人生道路，不再抵制烟酒一类的享受，因为被定位于辅助和幕后，他中断了数十年如一日的身体锻炼，而开始对自己的外形和嗓音刻意雕琢，威慑并不一定需要武力，这个世界可以作弊的地方太多了，像自己这样的平庸者也大可以在山腰安逸度日，毕竟山脚还有数以亿计的下等人啊。

今年44岁的孙自立早就连以上的感慨都被“活在当下”的自得感取代了，他一边回味刚刚旖旎的体验一边坐待粉红的情欲色慢慢消逝，夹断雪茄后白天的事情才回到思绪中——那个蛇袋的混混当时是“透明的”，这是绝对罕见的，能在激烈的行动中保持“透明”的只有两种可能：一种是视若无物的宗师级人物；一种是毫无情感的天生冷血，这种可能性接近100%，可惜没有受过专业训练。只是那身手也太可怕了些，虽然毫无专业性可言，却拥有足以碾压大部分所谓专业的身体天赋——既有不需刻意控制便能保持冷酷的本性，又有天纵之资的身体素质，黑道视这种人为天生的杀手，其实不管做哪行，稍加琢磨便能成大器，就算自己还在和他一样意气风发的年龄，恐怕都是会感到嫉妒的，自己如果能在当年遇到这个人，这种嫉妒可能会让自己更加奋发向上而结出益果……现在的话，自己早已摒弃“嫉妒”这种属于青年期的橙色情感了……

倒是还有一次，孙自立想起很久以前在多伦多一家餐厅就餐时，一个年轻但是技艺惊人的演奏者，以“透明”的状态在钢琴前弹完整支情绪激昂的《克罗地亚狂想曲》，不是大师也不是冷血，而是像虚构人物1900那种不存在于世间的“赤子”，当时孙自立惊为天人，直到七八年后在电视上再次见到那个已经成名的演奏者，技巧依然无懈可击，但是不再“透明”，孙自立短短看了几秒便切到别的台，心里却产生了“理当如此”的安全感，终于切除了如肿瘤滞留在脑子里多年的一丝怀疑。

除了**和沉入海底的巨轮，这个世界才没有可以容纳“赤子”的地方。

手机铃声响起，孙自立按下接听键，对方表述简短且急促：T1异动…与T2距离线性缩短，高度怀疑目的地为T2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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